|梁凌
楼下一株茉莉,不知谁家弃物。只记得去年秋天,它被浑盆倒出,歪在花坛里,只待天灭绝之。然冬天落了一场场雪,它依然青翠油嫩——不仅如此,这两天,还鼓出了白色的花苞。今夜散步回来,走到楼道口,忽闻香风阵阵,不用看就知道,茉莉开花了!
茉莉开花,喜欢在夜里。《闲情偶记》里说:“茉莉一花,单为助妆而设……花皆晓开,此独暮开,暮开着使人不得把玩,秘之以待晓妆也。”女子晨起理云鬓,惊讶地发现,妆台边的茉莉开了。几朵素馨,恰好搭配花样年华。它属于年轻女子,一半素净,一半妖娆。我认识一个漂亮个女孩子,姓任,名茉莉,我叫她时,喜欢把姓隐去,只轻轻呼唤:“茉莉,茉莉……”口角噙香似的,以为美绝。
茉莉由印度传入,它的名字,梵文的音译演化,原来字形是“末利”、“抹利”、“抹厉”、“没利”……怎么看都少了韵味 。想必中国商人卖花茶时,也会觉得别扭,不吉利不和气。文人为了字形好看,改为“茉莉”,头上长了草,更像一棵植物,生了香,添了韵。在佛国印度,茉莉被称为“爱之花”、“林上月光”。传说有女子和太阳神相恋,太阳神移情别恋,女子伤心而绝,坟茔上长出洁白的茉莉花,像爱的宣言。
我最早接触茉莉,是源于茉莉花茶。
茉莉花茶,又几乎与夏天连在一起。少年时,夏天午睡起来,身子软沓沓的。懒在竹椅里,一侧的石桌上,总不忘泡一杯茉莉花茶醒神。母亲在院里催促:“该去田里了,给玉米上肥。”我一边有气无力地“嗯啊”,一边慢腾腾地往花茶里放一勺白糖。喝一口,吧嗒一下嘴,又香又甜。临完,再吃一个大白馒头,这才懒洋洋地起身。茉莉花茶陪伴我度过无数个炎炎夏日。
不光我家,那时的乡间,只要有饮茶习惯的,好像家家都喝茉莉花茶。毛尖、龙井、铁观音等,可能太贵,也可能因为没有茉莉香,别说喝了,听都没有听过。记得初中毕业的暑假,去拜访一位年轻英俊的男老师——我们女生心目中的“男神”。坐在他的办公室里,努力地展示着。看似滔滔不绝,其实语无伦次。我怕极了,怕看他的眼睛,又忍不住要偷看。我低着头,红着脸,“检讨”似地说着自己独到的思想,样子很滑稽。他是大法官,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,突然说道:“你好像很怕热,我把风扇转转吧。”他把风扇对着我吹,我摸摸脖子,大汗淋漓。他又拉开抽屉,拿出一包茶叶,说:“等一下,我泡点茶凉着,一级茉莉花呢!”他剪开包装,捏了一撮,放在杯里,用滚滚的水沏了,屋里,顿时溢满了茉莉香。
多少年过去了,品茶的舌头越来越挑剔,平时只嗜龙井、毛尖、普洱。然而一到夏天,还是挺喜欢喝一点茉莉花茶的。对着盛开的茉莉花喝,很自然地常想起那句:“一级茉莉花呢……”我前两年见过男神一次,真的老了,谢顶。望着他光光的脑门,很有点怅惘。我知道,我惆怅的,不过是光阴里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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